遵照書記的指示,隊長召開了群眾大會。
會場設在十字街大槐樹下。
因為書記要參加會議,隊長便從附近戶家搬來一條長板凳,放在會場中間。
社員們己來齊,有的坐在鞋上,有的靠牆跟蹲著,有的靠樹站著,都是破衣爛衫,蓬頭垢麵,死氣沉沉。
不一會兒,書記來了,問隊長:“都來了吧?”
隊長說:“都來了。”
書記坐在板凳上,對民兵連長說:“你去大隊部,和治安主任一起把汪善帶來。”
民兵連長答應著走了。
隊長怕冷場,從兜裡掏出來一份報紙念給大家聽。
不一會兒,民兵連長和治安主任把汪善帶來了。
汪善勾著頭,滿臉是哀傷。
書記命令他:“站中間!”
汪善站在中間,勾著頭。
治安主任和民兵連長蹲在一邊。
社員們抬頭看汪善一眼,又耷拉了頭。
書記看會場一眼,咳了兩聲,大聲說:“大家打起精神,看看汪善。
他昨晚偷扒隊裡的紅薯,現在,我們讓他在老少爺們麵前亮相。”
說罷,又看著民兵連長,說:“你去牲口屋,背個筐,去到東地,把汪善扒紅薯時薅的紅薯秧背過來。”
連長就走了。
書記又說:“現在,我們開始幫助汪善認識錯誤!”
說著,轉著頭看著大家,說:“誰先發言!”
老百姓,發球言!
乾部們隻得說了。
有的說汪善“自私自利”,有的說“餓死不當賊”是古訓,你汪善表麵上看著是好人,咋乾這事呢?
眾小隊乾部不著邊際地發著言。
書記坐在那兒貌似在聽,實則卻想著汪善兒子汪宏泰的事。
汪宏泰是汪善的大兒子,初中畢業。
因學校缺教師、初中生便是有文化的人,書記不得己讓他當了教師。
汪宏泰上進心強,表現積極,還要求入黨。
書記想他有文化、一旦入黨、有可能頂自己的職位,於是平時便處處找茬,想踢掉他,使他永遠當農民,隻是冇找到茬。
正好趕上了這個事兒,書記暗慶這是上天給的好機會,不由得朝汪宏泰家的方向看一眼,冷笑著“哼”一聲。
他將要把目光收回時,看到一個年輕人從東邊路上走過來,頓時沉了臉。
走來的正是汪宏泰,二十多歲,五尺多高的身材。
偏分頭,漫長臉,眼裡閃著堅毅的光。
腳穿白底黑幫布鞋,身穿深藍色的土布衣,上衣左口袋彆支鋼筆。
他昨晚看校,現在打算回家吃飯,走到十字街,見西邊正開會,又見大站在會場中間,覺得詫異,就走過去看。
他正走著,見民兵連長揹筐紅薯秧過來放在大麵前,頓時明白是咋回事了。
他心裡埋怨大,自己正打算申請入黨,你咋在這時候乾這事兒呢!
怎麼辦!
他腦子在飛快地轉動著。
很快,他撇著嘴在心裡“哼”一聲。
汪宏泰氣勢洶洶地走過來。
正發言的乾部住了口。
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他,書記更把眼睛瞪得銅鈴大。
大家想:這傢夥,弄不好是來跟乾部吵架的。
小隊乾部為他捏把汗,書記心裡“嘿嘿”笑,想:吵吧,越吵越有把柄抓!
汪宏泰走到大麵前,掄起巴掌“啪”地給大一個耳光,抖抖地指著他,怒不可遏地說:“你!
你咋偷集體財產啊!
你不配當我大!”
說著又扇了一巴掌。
汪善用手捂著臉,看兒一眼,勾下頭。
書記頓時傻了眼,想不到汪宏泰會來這招!
眾小隊乾部目瞪口呆,既在心裡怨兒不該打大,又為汪宏泰鬆口氣。
社員們看會兒這父子倆,又勾下了頭。
治安主任站起來,朝大家說:“這纔是時代的好青年,我們都要學習他。”
這時,汪宏泰瞪了他大一眼,走到會場中間,振臂高呼:“維護集體利益!
建設社會主義!”
眾人半舉著胳膊跟著喊。
書記覺得不說幾句表揚話、顯得黨對革命青年太不支援了,就站起來,說:“我們都要向汪宏泰學習,大義滅親。”
這時夥伕來了,告訴隊長:飯做好了。
書記說:“散會吧!”
社員們便站起來,有氣無力地走著去吃飯。
隊長問書記:“汪善咋弄?”書記指著治安主任和民兵連長說:“為了教育廣大群眾,你倆帶著汪善到各莊,叫各莊隊長開社員會,讓汪善在會上亮相。”
治安主任想想說:“咱們大隊有十個生產隊。
叫他逐隊亮相,得亮到猴年馬月啊!”
民兵連長想了想,看著書記,說:“你看這樣中不中。
咱敲著鑼,讓汪善逐隊吆喝。
這樣既省時間,又達到了教育廣大群眾的目的。”
書記想想說:“中!”
治安主任說:“哪有鑼啊?”
民兵連長笑著說:“正月十五玩燈用的鑼在倉庫放著呢!”
治安主任說:“可不是嘛!
我咋把它忘了。”
於是民兵連長便喊了倉庫保管員去開門拿鑼。
汪宏泰朝他大的麵前的地上“啐”一口,說:“活該!”
就氣呼呼地走了。
書記和小隊乾部也走了。
汪善從連長手裡接過來一根拌草棍,把棍穿筐繩裡,彎著腰,背幾下,把揹筐背起來,去莊上亮相。
民兵連長走在他前頭,掂著鑼。
治安主任跟著他。
程莊大隊有西個自然村。
他們在程莊當街轉。
民兵連長“咣咣”地敲著鑼,汪善大聲喊:“我叫汪善,偷隊裡紅薯,大家都彆向我學習!”
他走了一會兒,覺得揹筐千斤般地往下墜。
他把腰彎得幾乎成首角,把頭勾得幾乎和膝蓋平,用屁股撅著筐,使勁扳著拌草棍。
筐繩勒在肩膀的肉裡。
路上偶爾碰到人,他趕緊躲路邊,讓他們走。
有人開門看一眼,趕緊關上門。
小孩們聽到鑼聲,以為是玩猴的,出來看見不是,又回家了。
汪宏泰坐在堂屋小板上,聽著“咣咣”的鑼聲,幾滴眼淚滾出來。
很快,他吸了幾下鼻涕,抹把淚,站了起來,去食堂打回來飯,讓娘全吃了;拿起掛在門鼻上的毛巾擦擦臉,出門去學校了。
他忽然覺得脖子被什麼東西叮了一下,用手一摸是隻螞蟻,用指頭肚捏住它,狠狠地把它撚碎扔地上。